在歐洲政壇，關于防務開支的討論日益激烈。多國領導人紛紛宣稱已實現北約“國防支出占GDP 2%”的目標，仿佛這就是安全的保障。但事實并非如此。即使軍費再怎么增長，若沒有統一指揮、真正的互通能力和民眾的支持，歐洲的防務能力仍是一紙空談。當前的歐洲軍隊，外表光鮮，但在面對高烈度沖突時，可能會一觸即潰。

過去幾十年里，歐洲一直倚仗美國的安全保護傘。從空運到情報，再到核威懾，美國為歐洲提供了全方位的保障。但如今，安全格局正在悄然生變。俄烏沖突讓人們意識到戰爭的現實，而與此同時，美國對繼續承擔歐洲安全的興趣明顯減弱。歐洲不能再一廂情愿地假設美國一定會出手相助，必須正視獨立防務的緊迫性。

歐洲的問題不止在于依賴他國。自身的防御體系也在老化。冷戰時期建設的軍用交通網絡早已年久失修。橋梁難以承重，鐵路線路零散，隧道狹窄，導致重型裝備跨國調動困難重重。一些本該幾天內完成的軍力部署，如今可能耗時數周。在現代戰爭中，這種遲緩是致命的。

蘇瓦爾基走廊就是一個典型例子。這是連接波蘭與波羅的海國家的一條狹長陸路，一旦受到攻擊，將嚴重影響北約的增援能力。多次軍演已證明：一旦戰爭爆發，歐洲力量要想及時馳援前線，難度極大。

更嚴重的是，歐洲在現代戰爭的核心能力方面仍嚴重依賴美國。空中加油、重型運輸機、衛星監控、網絡安全乃至戰略情報，幾乎都離不開美國的支持。歐洲想要建立自己的情報和指揮系統，不僅成本高昂，還需要長期政治承諾和成員國之間的深度信任。然而，當前歐盟內部對情報共享和安全標準的共識尚未形成。哪怕最基本的跨國信息互通，也面臨巨大的技術和政治障礙。要改變這一現狀，必須投入數千億歐元，組建新機構，培訓人才，并長期推進協作機制。但到目前為止，歐洲各國政府尚未展現出應有的戰略意志。

此外，歐洲軍力分散、體系碎片化的問題也非常突出。各國各自為政，裝備采購缺乏協調，導致同類武器系統型號眾多，維護和操作成本高昂。例如，僅主戰坦克，歐洲就有十幾種型號，難以實現后勤統一和戰場協同。這種碎片化不僅造成浪費，在真正的戰時也會嚴重拖慢作戰效率。

另一個被忽視的問題，是社會的“國防意志”。在西班牙，僅三成民眾表示愿意在戰時為國而戰，德國、意大利的情況也類似。軍隊的戰斗力，歸根結底依賴于背后社會的支持與犧牲精神。烏克蘭的抵抗能力正是建立在全民動員與強烈民族意志之上，而這正是當今許多歐洲國家所欠缺的。

分國來看，盡管英國近期在演習中能快速部署部隊至東歐，但其整體軍隊規模已縮水至僅約7.2萬人，為近兩個世紀以來最低。法國雖然強調“戰略自主”，擁有核武與強大的空軍力量，但依舊依賴美國的情報支持，在歐盟框架下也面臨領導力局限。

德國雖宣布達成2%目標，但其計算方式頗具水分，關鍵部隊要到2027年后才能具備完整作戰能力，且兵源不足問題嚴重。波蘭的擴軍計劃十分積極，國防預算已占GDP的4.7%，軍隊規模計劃擴充至50萬人，但其武器采購來自多個國家，系統整合難度巨大，后勤也成問題。

土耳其作為北約第二大軍隊，雖然軍事力量強勁，尤其在無人機技術上領先，但其外交立場不確定性大，影響北約內的戰略協作。波羅的海三國和羅馬尼亞擁有高效的輕裝部隊和強烈的防御意志，但受限于資源和人口，仍需依賴外援。意大利、西班牙、希臘空軍雖強，但其防務預算中包含大量非軍事支出，如養老金和環保項目，使得賬面數字與實際軍力脫節。而新近加入北約的芬蘭和瑞典，雖然民眾意志強烈、社會凝聚力高，但常備軍力量較小，若遇到大規模戰爭，也難以獨立作戰。

綜上可見，歐洲的核心問題并非“投入不足”，而是“無效投入”。真正的問題是：現有軍隊是否具備快速反應、持續作戰和多國協同的能力。如果不能正視這一點，任何增加的預算都可能淪為無用功。當然，也并非毫無希望。歐盟已經著手解決軍事運輸瓶頸，對超過500處關鍵交通點進行升級改造。英國與歐盟之間也正在修復防務關系，新簽署的合作框架將加強聯合部署，并允許英國參與歐盟“歐洲安全行動”（SAFE）計劃，該計劃將撬動約1500億歐元的防務投資。

此外，北約與歐盟也在聯合識別關鍵能力缺口，包括防空、遠程打擊、電子戰與快速部署系統。這些努力顯示出一絲戰略覺醒的曙光。但要實現真正的轉變，歐洲必須解決更深層次的問題——如何在文化、政治和財政層面構建統一的戰略共識。目前，歐盟內部仍在圍繞防務融資爭論不休。法國、西班牙等主張共同舉債，擴大歐盟干預能力；而荷蘭、瑞典等則強調主權與財政紀律。這些分歧映射出一個更深層的問題：歐洲是否真的準備好作為一個整體來捍衛自己的未來。

未來不可預測，但有一點已經十分明確：沒有真正的一體化和自立能力，歐洲在下一場危機中將難以獨善其身。與其繼續靠預算數字自我安慰，不如踏踏實實推動協同建設、戰略整合與民眾動員。如果現在不做準備，等到敵人兵臨城下，一切都將為時已晚。

本文作者為IE商學院教授及Arcano Partners科技主管Bjorn Beam。